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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案中屈打成招的心理成因

吴老丝 天下说法 2022-09-25
收录于合集
#刑讯逼供 5 个
#冤假错案 3 个
#心理 1 个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会见、接待过无数的冤案当事人，有身陷囹圄的嫌疑人、被告人，有冤狱服刑出来正在申诉的蒙冤者，也有最终沉冤得雪劫后余生的无辜者。他们大多数人，都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并且都被屈打成招。轻轻松松一句“不是你干的为什么要承认呢”，除了带给他们事后的悔恨，丝毫共情不了他们当时那种痛苦而纠结的心理。通过与他们的深入探讨，我总结了被屈打成招者的心理成因，或许对于我们研究和分析冤案的制度性症结，会有所帮助。
被屈打成招者中最典型的心理，是肉体上实在受不了疼痛，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刑讯逼供的方法其实很多，有的非常残忍，比如昨天《刑讯逼供炮制的冤案，却被拿来邀功领赏！》一文中李伟的遭遇，就很典型。这种赤裸裸的暴力刑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初确实存在，很多冤案当事人都遭受过，基本上是抗不过。佘祥林当时是被打了十天十夜，最后实在受不了，办案人员说什么就是什么。杨松发被打了五天五夜，最后编造了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犯罪情节。人对疼痛的耐受力是有限度的，当办案人员决心用各种酷刑逼供时，不要过高估计自己。这样的肉刑，现在并没有完全杜绝，至少在涉黑案件的指定居所监视居住中是存在的。比如长沙刘某强案，犯罪嫌疑人被关在维也纳酒店近六个月，用尽酷刑，甚至被关到长沙市第一看守所后，仍遭遇黑屋审讯，被打耳穿孔。我会见其中一名被告人时，他的血泪控诉震惊了我。

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有趋利避害的心理，如果有一个眼前的痛苦折磨和未来之冤让他选，他肯定选未来之冤而不选眼前的痛苦折磨。因为人对于当下的痛苦感受是最为强烈的，他们总是想逃避眼前的痛苦，或者把痛苦的时间点往后推移，因为未来有不确定性，而眼前是确定的。他们甚至幻想着，即使现在作了虚假陈述，以后办案机关总是会查清的，一定可以还自己清白。他们丝毫意识不到，当下对认罪口供的签字画押，会成为以后根本申冤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所指望的青天大老爷，不会真的在查清案件真相的基础上作出裁判，而是以卷宗笔录为中心，采信其签字画押的口供。因此，犯罪嫌疑人为了逃避眼下现实的痛苦折磨，把自己放在了未来更为被动的一个局面。可是，谁又能理智又清醒呢？
我特别佩服能承受身体痛苦折磨的人，但有人扛过了第一关，却倒在了第二关——精神折磨。有些办案人员，不屑于赤裸裸的肉刑，或者不敢用简单粗暴的刑讯方法，而是选择了更为隐蔽但更让人难以抗拒的精神折磨。比如，在一些监委办的案件中，调查人员并不对被调查者进行刑讯逼供，而是告诉他，如果不按照他们所指供诱供的交代，会把他的妻儿抓起来，以其家人安危对他进行威胁。在华融湘江银行某高管受贿案中，监委调查人员让嫌疑人的女儿穿上号服拍照，告诉他如果再不“配合”就准备逮捕其女儿，最终击溃了其心理防线，按把办案人员的指引编造了大量不实陈述，其后想翻供也无用。

最近我们接触到有一个案件，被告人虽遭受变相的肉刑，一度难以忍受，但其在多份笔录中，最后落款中都写“以上笔录看过，与我所说的不一致”。办案人员当时没有发现，以为其终于招供，如今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有的被告人当时难以承受，胡编乱造，在讯问笔录中故意留下破绽，现在翻供就举出明显与此矛盾的实证，法庭审判中出现了变数。这些人的内心还残存着信念，认为自己虽屈从于一时的淫威，但终有一日能真相大白，所以虚与委蛇，暗度陈仓。在卷宗笔录中心主义盛行的刑事司法中，笔录作用举足轻重，如果没有留下足够多的疑点，即使自述遭受不正当的讯问方法，但苦于难以证实，笔录根本难以排除。
庭审中，公诉人惯用的逻辑是，笔录是被告人阅读后签字按手印的，任何一个成年人签字认可笔录内容都应该知道其法律后果，所以现在推翻其合法性得有充分的依据。但是请记住，我国已经发生的冤假错案，几乎都有被告人签字捺印的笔录，都在笔录中违心承认了自己犯罪，这些笔录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同步录音录像尚且有试录，有彩排，既然敢刑讯逼供，签字笔录又算得了什么？以公诉人的逻辑，那些有被告人认罪笔录的冤案，都不应该翻啰？有的被告人说，我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当时情景下，我不签字能过关吗？

而事实上，真正的证明逻辑应该是，被告人一旦对讯问笔录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应由控方承担举证责任，其应证明笔录是合法取得的，而不是默认推定笔录合法，由被告人对笔录不个法承担举证责任。现实的情况是，公安机关一旦取得认罪笔录，检察机关在审查起诉时，自觉地维护其合法性，确认其证明力，甚至在辩护律师提出质疑时也毫不犹豫地为前者站台、背书。检察机关原本对公安机关侦查合法性进行监督，但实现中却是利益绑定，一损俱损。一旦认罪，别管怎么认的罪，要推翻侦查阶段的有罪供述，实在是太难了。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即使在合法性严重缺失的情形下，也很难在实践中奏效。
最后讲个段子，不要对号入座。为了测试A、B、C三地警察的侦查能力，联合国将三只兔子放在三个森林中，看三地警察谁先找出兔子。第一个是A国警察, 他们先花整整半天时间开会制定侦查方案，严格分工，然后快速进入森林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未找到兔子；B国警察派了一百多号人和几十辆警车将森森围了起来，一字排开搜索也未有结果；而C国警察，只有四个，先打了一天麻将，黄昏时一人拿一警棍进入森林，没五分钟，听到森林里传来一阵惨叫，C国警察抽着烟有说有笑地出来，后面拖着一只鼻青脸肿的狗熊，狗熊奄奄一息的说：“不要再打了, 我就是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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