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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表于VOX（2023年11月22日）。原配图为2014 年 6 月 20 日，两个以色列士兵在约旦河西岸城镇希伯伦逮捕了一名巴勒斯坦小男孩。链接：

https://www.vox.com/world-politics/2023/11/22/23972908/palestinian-prisoners-israel-administrative-detention

以色列为何关押如此多的巴勒斯坦人

本文为非营利调查新闻编辑室“Information Justice（信息正义）”编译作品，欢迎转载、分享、转发

文：阿卜杜拉·法耶兹(Abdallah Fayyad)

译：溪边愚人

编：新约客

10月12日，在西岸的瓦迪锡克(Wadi al-Seeq)村，以色列士兵和定居者拘留了三名巴勒斯坦人，并持续虐待他们几个小时。

以色列报纸《国土报》报道说，以色列人把被拘留者剥得只剩内衣，给他们蒙住眼睛拍照，用刀和铁管殴打他们，在他们身上掐灭烟头，甚至往他们身上撒尿。其中一名被拘留者形容这种经历为“（以色列）军队的阿布格莱布(Abu Ghraib)”。[注]

以色列军方表示正在调查这一事件，但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并非发生在真空中。自哈马斯于10月7日袭击以色列以来，西岸的巴勒斯坦人一直是以色列士兵和定居者暴力事件激增的受害者。

暴力升级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以色列长期以来一直对巴勒斯坦人使用的镇压工具：行政拘留。这种做法允许以色列在没有指控或审判的情况下无限期监禁巴勒斯坦人。最近几周更是变本加厉。

在瓦迪锡克村遭到虐待的三名巴勒斯坦人在被拘留的当天就被释放，随后被送往医院。但许多被以色列拘留的人被关押数月甚至数年，却从未被指控犯罪。

虽然以色列辩称这是一种合法的预防性安全措施——允许其针对包括言论和非暴力抗议在内的一系列政治活动——但人权组织认为以色列对行政拘留的使用公然违反了国际法。

即使不再是行政拘留，当对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提出指控时，他们几乎总是在军事法庭受审，而军事法庭的定罪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相比之下，以色列人通常在民事法庭受审。）换句话说，巴勒斯坦人被送进了陷阱，而不是公平的审判。

其结果是，今天，包括数百名儿童在内的数千名巴勒斯坦人因不明法律依据而被以色列关押——这一问题近年来愈演愈烈。一些人权组织指出，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实施的军事法律制度证明，以色列正在犯下迫害罪，只因其种族身份就蓄意剥夺巴勒斯坦人的基本权利。

这就是为什么早在这场战争之前，释放这些囚犯就一直是巴勒斯坦与以色列谈判的关键要求。就在本周，以色列同意了一项协议，哈马斯将归还50名人质，以换取150名巴勒斯坦囚犯和以色列短暂停止对加沙的轰炸。

未经指控或审判而被监禁

10月7日之前，被以色列行政拘留的巴勒斯坦人数量已经创下20年来的新高。据以色列人权组织卜采莱姆（B'Tselem[注]）统计，截至9月底，共有1310名巴勒斯坦人未经指控或审判而被监禁，其中至少包括146名未成年人。从那时起，以色列大幅增加了行政拘留的使用，在战争开始后的头四周内，被拘留者人数就超过了2000人。(巴勒斯坦囚犯总数约为7000人）。

大赦国际美国分部中东和北非宣传主任伊丽莎白·瑞格比(Elizabeth Rghebi)告诉我：“虽然国际法并没有完全禁止这种做法，但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允许使用行政拘留，而且要有严格的保障措施。”

以色列辩称，它有权在约旦河西岸规避某些国际义务，并称约旦河西岸不是以色列主权领土的一部分，因此必须遵守军法，限制人民的公民权利。但包括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在内的监督组织认为，作为占领国，以色列必须尊重巴勒斯坦领土上的人权——尤其是随着占领日益巩固和时间的推移。

而在战前，以色列就基本上没有合法地使用这一工具。瑞格比说：“大赦国际发现，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系统性地使用行政拘留表明，它是用来迫害巴勒斯坦人的，而不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有选择性使用的预防措施。”

以色列坚称，拘留是出于合理的安全考虑，例如可能参与暴力袭击。但是，虽然以色列披着一层薄薄的正当程序外衣——例如，巴勒斯坦人可以对拘留令提出上诉——但现实情况是，上诉成功的比例低得惊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正如当地和国际人权组织所记录的那样，被拘留者及其律师都不知道以色列掌握了哪些不利于他们的证据。(根据B’Tselem的数据，在2015年至2017年期间，以色列军事法庭仅取消了1.2%的拘留令。《国土报》的调查发现，截至8月，今年没有一项拘留令被取消。）

瑞格比说：“有证据表明，（行政拘留）是迫害和剥夺人们基本权利和自由的借口，因为他们挑战以色列的军事占领。”

2022年，大赦国际发布了一份综合报告，指出行政拘留的做法只是以色列国家如何压制巴勒斯坦人和镇压不同政见的一个手段。自1967年以来，以色列发布了1000多项军事命令，将巴勒斯坦人日常生活中的一系列活动定为犯罪，包括挥舞旗帜等政治标志、未经许可进入某些地区以及任何可被定义为“煽动”的松散指控的言论。大赦国际的报告引用了数十年的证据，概述了“以色列的一项蓄意政策，即拘留个人，包括良心犯，仅仅因为他们以非暴力方式行使言论和结社自由的权利，并因他们的观点而对他们进行惩罚。”

事实上，多年来，以色列以安全为由拘留了数百人，其中包括数十名记者，而拘留的原因不过是社交媒体上的帖子。而自10月7日以来，以色列军队一直在大力加强监控巴勒斯坦人在网上的言论。巴勒斯坦囚犯和人权组织Addameer的律师塔拉·纳赛尔(Tala Naser)告诉我，即使是仅仅包含巴勒斯坦国旗或引用《古兰经》内容的社交媒体帖子，也被以色列作为煽动源而盯上了。

高得离谱的定罪率

并非所有巴勒斯坦囚犯都是被行政拘留。事实上，在最近一场战争爆发之前，大约有5000名巴勒斯坦人被以色列关押，其中约1300人被行政拘留。还有数千人正在服刑，因为与行政拘留不同的是，他们实际上被指控犯罪并被定罪。

从表面上看，这些定罪可能会使这些监禁案件看起来更加合法。但深究下去，你会发现这个法律系统充斥着不公正的做法，这些做法几乎保证了有罪判决。根据以色列政府自己的数据，在2010年通过以色列军事法庭审理的案件中，高达99.7%的案件以定罪告终。囚犯权益律师纳赛尔说：“这些法庭没有公平审判的保障。”

例如，巴勒斯坦人通常得不到律师的帮助，还面临语言障碍和翻译错误，这些都会影响到法庭上使用的证词和供词的准确性。但困扰这一法律体系的不仅仅是缺乏正当程序。很多时候，这些案件都是基于似是而非、几乎难以联系上的指控。

以纳里曼·塔米米(Nariman Tamimi)一案为例，她因在脸书进行网上直播而成为被指控目标。军事检察官于2018年以试图“以可能损害公共秩序和安全的方式”影响公众舆论以及涉嫌煽动暴力为由对她提起公诉。但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在审查了相关案件和证据后表示，“在视频或案卷中，纳里曼没有一处煽动暴力。”尽管如此，塔米米还是认罪了，并告诉人权观察组织，她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被判更长的刑期。（塔米米的女儿阿希德·塔米米[Ahed Tamimi]在16岁时被行政拘留，本月初她再次因“煽动恐怖主义”而被拘留。）

系统性地剥夺人们接受公正审判的权利违反了国际法，塔米米的经历反映了其他无数人的遭遇，包括那些被当作成年人对待的儿童。毕竟，以色列是唯一一个经常在军事法庭审判儿童的国家，根据联合国的一份报告，以色列甚至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在运作的少年军事法庭”。

所有这些都表明，虚假审判是以色列军事法庭系统的一个设计，而不是出错了。

酷刑事件

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囚犯实施酷刑由来已久。1999年，以色列最高法院审查了以色列机构使用的各种酷刑方法，并作出裁决，宣布这些方法为非法。次年发布的一份以色列政府报告不仅承认在“第一次起义”期间对巴勒斯坦人系统地使用了酷刑，还发现执法机构为掩盖事实而撒谎。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巴勒斯坦被拘留者和囚犯仍然报告说他们遭受了酷刑和其他类型的侮辱性和非人道待遇，上个月在Wadi al-Seeq被拘留的三名巴勒斯坦人就是一例。尽管以色列最高法院在1999年做出了裁决，但它一再允许在某些情况下继续实施酷刑。

自10月7日以来，有关巴勒斯坦被拘留者和囚犯遭受虐待和凌辱的报道激增。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囚犯事务委员会负责人卡杜拉·法雷斯(Qadura Fares)告诉路透社，至少有四名巴勒斯坦人在被以色列关押期间死亡，并补充说，他们的尸体解剖显示了酷刑和医疗疏忽的证据。

这些恶劣的条件在战前就已普遍存在，甚至被拘留的儿童也遭受过虐待、身体侵害、单独监禁等。这些做法不仅提供了以色列拘留政策非法性质的更多证据，也使要求以色列释放巴勒斯坦囚犯的呼声日益高涨。

巴勒斯坦囚犯何去何从？

哈马斯在10月7日的袭击中杀害了约1200名以色列人，此后，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当天被俘的200多名以色列人质，以及如何将他们安全送还给家人。

但是，当以色列为随后对加沙的军事进攻做准备时，在许多关于以色列如何才能确保人质获释的对话中，却明显忽略了被以色列非法关押的数千名巴勒斯坦囚犯的命运——这是一个严重的疏忽，因为这些囚犯（其中包括数百名儿童）至少是一种潜在外交解决方案（即囚犯交换）的关键。

以色列和哈马斯最近达成的协议表明，这既不是一个边缘想法，也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建议。事实上，以色列以前曾多次进行过此类交换，多年来已有数千名巴勒斯坦囚犯因此类交易而获释。例如，2011年，1027名巴勒斯坦人获释出狱，以交换一名被哈马斯扣为人质的以色列士兵。

这类决议并非仅限于该地区。各国政府在解救被劫持为人质的公民的过程中，会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不与劫持者谈价。例如，美国人非常熟悉“我们不与恐怖分子谈判”这句话。但即使在美国，无论人质危机开始时怎么拍胸脯，最终几乎总是以支付赎金结束——无论是同意交换俘虏还是支付一大笔金钱。

就以色列而言，甚至一些以色列人质的家属几周来一直在推动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同意通过外交途径交换被拘留者。他们将提议的交易概括为三个词：人换人(everyone for everyone)——内塔尼亚胡迄今为止一直拒绝这一要求。

但战争已经进行了47天，目前已有超过1.4万名巴勒斯坦人丧生，其中包括5800多名儿童，显然以色列非法拘禁巴勒斯坦人的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紧迫。而以色列选择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很可能会决定这场战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