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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一些人的底线,却是另一些人的天花板

小西cicero 林中的维吉尔 2024-05-08

这撕裂,让我越来越难以写字了。‍‍‍‍‍‍‍‍‍‍‍‍‍‍‍‍‍‍‍‍‍‍‍‍‍

昨天写了一篇《香飘飘这个“讽日”口号,喊得确实聪明啊!反响出奇的不好,在我的知识星球上提问,询问大家对这篇稿子有什么意见,我觉得有位老读者的评价还是挺中肯的。

他说:

小西,我觉得你这篇文章的问题,在于“写到缝里了”,作为老读者,我们能看出你是想调侃这种“诈骗式爱国”的虚假宣传,可是你又写的不够深入、批评的不够辣(当然我知道你被束住了手脚),所有会让大家觉得不够过瘾,浅藏辄止。还有些读者,甚至很多人认为这个话题从一开始就很傻x,连关注都不值的关注。

可是对于另一些受众呢?他们可能就真的顺着标题的那个意思去理解了,真觉得你就是认为你在称赞香飘飘奶茶此举很“聪明”,文章读到后面才有可能隐约读出来一点你文中不一样的那层意思,但这又会让他们感到非常愤怒,觉得你是在“阴阳怪气”他们心目中伟大的英雄企业。

所以我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到缝里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太大,有些人认为是底线的东西,却是另一些人连天花板都够不到的。


我觉得这个评论说的很中肯,他说出了我最近常有那种尴尬感。在当下的很多社会新闻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与人之间观点的极度分裂。新闻评论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到一个尽可能多的人都能够接受的论述“中道”,并通过构建这个“中道”形成社会对某个问题态度的最大公约数。可是如果出现如这位读者所说的这种情况,某些人视为常识的东西另一些人视为大逆不道,一方的天花板连另一方的地板都没够到,那么力求构建中道的这种评论,就非但不是一种能力,反而成为两头不讨好的弊端。

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离开报纸行业时,很多前辈当时就喊着“评论已死”的原因,并不单纯是因为管束,不同群体间共同语言的消失,导致彼此话无可讲,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而这种现象近期我也是常常遇到的,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胖猫事件,我之前写了两篇文章,知识星球上不少读者就非常反对我写这个议题,觉得我有精力也应该写高速路事故这样更严重的公共性事件。

其实我当时是很奇怪的,为什么不能写呢?男女婚恋,这是几乎每个人几乎都会遇到的公共话题。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写篇文章解析一下难道不应该么?

可是两篇文章发出去我也多少理解读者的意思:确实,这个话题难以讨论的原因就在于,关注此话题的群体意见是非常分裂的,很多同情胖猫的人一听我站在女性角度讲女权就非常反感,而有些以女权之名不站胖猫的女性,如那篇文章所言的,她们把“女权主义”扭曲简化为了“任何时候都帮女方说话”,这个时候去掉书袋,去解析什么是真正的女权,是费力不讨好的,因为这个词已经被一方所误用,而被另一方所厌恶。属于“写到缝里”了的那种文章。

同属这个问题的还有此次香飘飘奶茶的文宣,吃这一套文宣的人他们听不懂你给他们又是日语、又是文化结构的解答这个行为在日本为什么一点都不英勇。而但凡在海外有一点生活经验,或者哪怕没有去过海外,却保留正常思维能力的人,又会觉得这个话题是如此的无趣,参与探讨或者转发一下,都觉得自己沾染了傻x的气质。

一个正常社会中任何人之间的差距再大,也是有交集的,媒体人的责任就是寻求到这个交集,并基于这种交集构建社会共识。可当今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生活交集其实正在瓦解,加速这种瓦解的诱因一则是财富差距,二则是因为互联网。我其实可以理解那些喊出“买空香飘飘”的人们的人生情态,他们的生活由上班打工和下班刷视频、微博两种单调行为构成,后者还灾难性的必须接受平台的定向投喂。这个信息茧房导致了他们甚至看不穿这个方向上最拙劣的营销策划,只要够劲儿就行。

这个道理就像你说植脂末容易诱发高血压、糖尿病,但人家商家想的清除,担心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他们的目标受众。买这种奶茶的受众人家又不在乎这个,更确切的说他们没得选,奶茶么,够便宜、够甜就够了。反正得了糖尿病、高血压之后,你也起诉不来商家。

同理,口号么,管它真的假的,响就行了。反正这类事件哪怕被踢爆造假,处罚也很难达到“猫一杯”那个程度,因为人家打了一张你反驳不了的大义名分么。

所以从战马爱国、到农夫山泉“媚日”,到当街扒姑娘和服、再到香飘飘讽日;当一批人在乐此不疲的寻求越来越“甜”的民粹主义奶茶,并在这个赛道上形成逆淘汰时。另一些人则在加速远离这样的话题,甚至听也没有兴致听一下,大约是知道反正说了也白说,你哪怕谴责、讽谏了这一件,更奇葩的新闻也会在不久之后等着。

在这种背景下,写到缝里去的评论似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可是我还是有一种担忧,我总觉得,社会中两个群体共同语言的消失会引发很多我们意想不到的隐患。你现在觉得这些新闻很远,但不久之后,也许突然有一天,它就会一下子跳到你面前。

我最近在看一本名叫《狼性时代——第三帝国余波中的德国和德国人》,这本书的详细讲读,我放在小西漫谈的讲书里了,讲书这个栏目还在完善中,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买来听:

看过这本书我才知道,原来二战结束后,命运悲惨的并不仅仅是东德苏联占领区下的德国妇女——二战后有两百万东德妇女遭遇了占领苏军个体或有组织的强奸,西德地区的女性比东德同胞命运好一些,很多人选择嫁给能为她们提供食物和庇护,并看上去较为友善的盟军士兵。可是这也给她们带来了后患——二战后的美国仇德情绪严重,即便与美军士兵结婚,美国移民局也是不肯给这些妇女签证的。于是她们不得不留在故土,而后这些女性会迅速成为其同胞羞辱、抢劫甚至杀害的对象。因为在纳粹掀起的民粹主义情绪尚未退火的当时德国,与占领者睡觉甚至结婚被很多德国男人认为是对他们“奋战”的羞辱,更何况这些做了盟军妻子的女性往往较为富有,起码温饱不愁。能打着“惩治德奸”的旗号把她们的财产抢过来,解决自己和家人的温饱,成为了当时很多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德国人的一个可选项。

而其实类似的故事并不仅仅发生在当时德国男女性之间,城里人与农民之间,富人与穷人之间,与盟军合作的人和与苏军合作的人之间。在第三帝国留下的废墟上,人与人之间时时处处不在进行着无秩序、无底线的斗争。第三帝国的宣传与鼓动过量的消耗了德国人对民族、对国家的狂热。而如今当这种宏大叙事退潮之后,德国人如同毒品药劲儿过了之后一样,陷入了精神的疲软。1945年夏天,人们发现,留在德国尚存国土上的7500 万人甚至找不到一个共同认可的共识,于是也就不足以被称为一个共同的社会,那是一个“他人即恶狼”的时代,一个“无人时代”,所以德国人给它起了个贴切的名字——“狼性时代”。

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的曙光,是德意志民族毕竟是一个尊重知识,尊重书籍的民族,当民粹主义的邪恶圣殿被炸毁,在无数先贤留下的知识基座上,这个国家的人民终于重建了共识——一个现代国家的共识。‍‍‍‍‍‍‍‍‍‍‍

共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东西,它能避免一个社会遭遇灾难与顿挫时陷入“他人即恶狼”的狼性时代。古代中国的治乱循环中,一遇乱世就陷入“人相食”的残酷,乃至中国人对“乱世”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恐怕问题就在这里。而作为一个媒体人,应当为构建一个社会的共识而努力。

由此,我知道,虽然我的很多文章写到了“缝”里,虽然当今舆论场上,一群人的天花板已经够不到了另一群人的底线。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坚持写一点什么东西。哪怕看的人少一些,听懂的人能跟上,就好。

全文完

本文3000字,却只是一篇随笔,最近可能是因为工作,虽然每天依然坚持投入大量时间写文,但公号却是比较冷落,感谢此刻还继续支持我的朋友。

请静待,我会继续写对得起大家这份支持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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